《微服出行:约瑟夫二世的欧洲启蒙运动之旅》,[奥]莫妮卡·切尔宁著,荣玉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
内容简介:
18世纪中后期,欧洲君主制危机四伏。年轻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哈布斯堡君主约瑟夫二世意识到改革是不可避免的,于是他急切地吸收启蒙思想,微服出行就是他实施开明统治的重要手段。基于无数的档案资料,欧洲科学与艺术学院院士、奥利地历史畅销作家莫妮卡?切尔宁讲述了一位身处巨变时代的超凡人物的统治与旅行故事。他隐姓埋名,不讲排场,走遍了广袤的帝国和辽阔的欧陆。从法兰克福到加利西亚,从法国到俄国,他亲眼看到了受苦挨饿的民众,会见了城市资产阶级,参观了医院和工场;他远远领先于他所处的时代,试图寻求全新的理念,建立一个现代国家。虽然约瑟夫二世掀起的改革浪潮最终遭遇挫折,但对于当今充满挑战的世界而言,这段前所未有的历史依然提供了意义深远的政治启示。
作者简介:
莫妮卡·切尔宁(Monika Czernin,1965 — ),国际知名作家和电影制作人,欧洲科学与艺术学院院士。她对欧洲历史上的关键人物和转折点特别感兴趣,曾拍摄《维也纳会议中的女人们》《玛丽亚?特蕾西娅》等影视作品,著有《安娜?萨赫和她的酒店》《微服出行》等畅销作品。2023年,《微服出行》荣获弗里德里希·席德尔文学奖。
荣玉,译者,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德国波恩大学,翻译过多部德语作品,现居德国。
目录:
前言
1764年 法兰克福 再无宫廷之旅
1768年 巴纳特 无数的上访者如何重塑皇帝的认知1769年 意大利 启蒙时代的马可?奥勒留
1769年 尼斯 开明君主的首次会议
1771年 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饥荒和农奴制
1773年 特兰西瓦尼亚和加利西亚 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艰难1777年 法国“革命将是残酷的”
1781年 奥属尼德兰 急躁使人盲目
1787年 俄国 梅菲斯特的契约
后记
参考文献
大事年表
注释
致谢
精彩书评:
邢来顺,中国德国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
约瑟夫二世,启蒙精神的践行者,哈布斯堡家族的一代明君,他致力于臣民和国家的福祉,力图以激进改革推进奥地利的现代化,建立统一强大的现代民族国家。虽英年早逝,中兴未竟,这位微服出行的皇帝却以开明专制典范留名史书,并为后世提供了意义深远的政治启示。
王涛,中国德国史研究会副会长、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院长:
本书跟随最完美开明专制君主的步伐,以平视的视角去探索18世纪欧洲社会的风土人情、世间冷暖,刻画了一位勤勉的君主,他在旅行中度过在位期间四分之一的时光,为的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帝国,接触真实的臣民,寻找改革的灵感。切尔宁用生动的文笔,让我们体会到启蒙时代统治者的日常及约瑟夫二世的雄心。
陆大鹏,世界史研究者,《德意志贵族》作者:
哈布斯堡王朝的约瑟夫二世是欧洲启蒙时代著名的开明专制君主,是一位企图将国家与人民拖进现代的“奉天承运的革命者”,只可惜他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再加上天妒英才,最终英年早逝。本书以约瑟夫二世微服出行的传奇故事为切口,讲述了这位令人扼腕叹息的天才人物的一生,值得推荐给近代欧洲历史爱好者与研究者。
前言/序言:
前言
在潮湿、阴暗的地牢中央,一个年轻人跪在裸露的地面上。苍白的光线透过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照进室内,经过许多张蜘蛛网的折射,营造出一种具有欺骗性的光泽。水滴以一种单调、磨人的节奏从天花板上落下。男人的身上缠绕着一条沉重的铁链,它被一只大铁环固定在地牢的墙壁上,随着男人的每一次移动与石砖产生摩擦,发出声响。他几乎动弹不得。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滴水声,还有从更远处传来的受刑者的惨叫。奇怪的是,他的长袍既不旧也不脏。那是一件镶着金纽扣、用上好的布料制成的白色将军制服,其上只有铁链和油腻的地面留下的几处新鲜污渍。只有那些从不会被囚禁在布尔诺可怕的斯皮尔伯格堡垒的地牢中的高贵人物,才有资格穿上这样的服装。还有一件事情很不寻常。这个戴着锁链的男子五官精致优雅,双手皮肤细腻,很可能有着不凡的出身。这个男人是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两个同样穿着制服的男人和一名狱卒正向这里走来。
“陛下,已经够了!”其中一个人说。
“请……”另一个人说。
他们进来时试图避开他的视线,与此同时,狱卒正在解开锁链。只有他,这个熟悉受难者面容的人,见惯了他们最初的绝望和后来因折磨而呈现的死寂眼神,才看到了这个高大的男人眼中闪过的屈辱和痛苦。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面孔。
这个以自我折磨引起侍从不悦的男人正是皇帝。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外衣,伸展脊背。一阵刺骨的寒意向他袭来。直到他跟随他的旅伴走到室外时,他才感受到一天即将结束时的温暖。他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热情,骑上他的马,在旅伴的马车前方朝着地平线飞奔而去。这是这位年轻的统治者第一次在欧洲大陆上微服出行。在国外,他自称为法尔肯施泰因伯爵,并以这个头衔闻名于整个欧洲,乃至于人们通常都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
多么震撼的一幕啊! 那些亲历或听闻过 1766年夏天发生的事件的人,在谈论它时或是感到恼怒,或是心怀敬畏。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皇帝?他甘愿忍受普通罪犯的命运,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何时何地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18世纪末,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的那些年里,整个欧洲都处于动荡之中,法国旧制度和巴洛克宫廷看似稳固的秩序已经岌岌可危,最终随着 1789年巴士底狱的陷落而分崩离析。只有对历史漠不关心的时代才会认为,我们目前在欧洲经历的危机和动荡从无前车之鉴。就像今天一样,当年的社会也充满了不平等与不公正。这里是被上帝赋权的君主,那里是他逆来顺受的臣民。这里是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那里是穷困潦倒的境况和对命运的屈服。这里是地主的横行霸道,那里是农奴的无能为力。这里是富有的教会,那里是贫穷的罪人。阶层的上下之分无处不在。
与此同时,那个时代勇敢的启蒙思想家们将提升所有人的福祉视为他们的行动准则。这并非空洞的口号,而是对政治切实的挑战。理性和知识的获取、宽容和公民权利从此成为迫切改革的基础。从理论层面来看,这些设想很快就传遍了世界,但将它们落实则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这是因为不平等是那个时代根深蒂固的特质之一。社会地位的不平等——社会阶级是在后来才出现的——及由此导致的人生经历的不平等十分常见。城市和农村的发展程度不同。此外,许多不同的地区、国家和领土之间也存在差异,使得欧洲看起来像是一块五颜六色的拼布。最具异质性的是哈布斯堡君主国,这是一个仅由哈布斯堡王朝维系的混乱的国家联合体,其中的领土各有特点,拥有不同的精英阶层、法律体系、语言和发展阶段,时刻面临着分裂的威胁。
二十五岁的铁链皇帝掌管的神圣罗马帝国同样由不同的国家组成,这些国家也蠢蠢欲动,期望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各自的独立性。这位自称约瑟夫二世的皇帝上任一年后,就让整个欧洲无数的王公贵族和臣民惊叹不已。除了 15世纪以来哈布斯堡家族几乎不间断地担任皇帝的神圣罗马帝国之外,他还与母亲奥地利女大公玛丽亚?特蕾西娅一起统治着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哈布斯堡帝国。
这可真够复杂的! 18世纪的许多事情在今天对我们来说似乎很陌生,我们只能艰难地尝试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深入研究 18世纪中叶的地图及其复杂的边界线会有所帮助。哈布斯堡帝国与神圣罗马帝国只有部分重合,后者还包括其他许多国家。神圣罗马帝国的西部与法国接壤,北部与丹麦接壤,东部与波兰和匈牙利王国相邻——匈牙利王国是哈布斯堡帝国的一部分,但不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和神圣罗马帝国的重合部分包括恩斯河上下的大公国(上奥地利和下奥地利),施蒂利亚公国、卡林西亚公国和卡尼奥拉公国,蒂罗尔和福拉尔贝格,戈里齐亚、伊斯特拉半岛和港口城市的里雅斯特,以及在布赖斯高、施瓦本和阿尔萨斯的零散属地。哈布斯堡的绝大部分土地属于奥地利,但不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如西里西亚、克罗地亚、斯拉沃尼亚、达尔马提亚和从土耳其人手中重新收复的特兰西瓦尼亚及巴纳特地区。波希米亚王国及其藩侯国摩拉维亚享有特殊地位。此外,意大利相当多的领土(如米兰公国和摩德纳公国)及奥属尼德兰都属于哈布斯堡帝国。奥斯曼帝国主宰着整个地中海东南部,尽管该国疆域在土耳其战争期间大大缩减。在更遥远的东方——目光所及之处——是辽阔无垠的沙皇俄国。以上大致就是本书的叙述所涉及的地理范围。
在 18世纪末,执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仅仅像约瑟夫的外祖父那样前去打猎和举办国宴是不够的。准确地说,查理六世皇帝的外孙所承担的任务是极其困难和棘手的,即便他是一个开明的君主,并和所有那些自诩为时代精神先锋的人一样,相信自己能够以理性的政策消除偏见和迷信,以理性的方式重新梳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神圣罗马帝国有着众多难以控制的诸侯,而拥有数十种民族、宗教和语言的哈布斯堡帝国也极其复杂,无法以单一的方式进行治理。尽管约瑟夫的父母已经做出了改革努力,但奥地利的发展仍然落后于法国或普鲁士。由于战争的影响,国家债务已堆积如山。行政部门也难以跟上先进的改革理念。维也纳宫廷犹如一个巴洛克式的空壳,充斥着争名夺利的浮躁之风,杂乱无章且花费高昂。与此同时,欧洲的权力平衡也如钟摆一般危险地不断摇晃。
约瑟夫( 1765年成为母亲身边的共同执政者, 1780年起成为唯一的统治者)希望在哈布斯堡的疆域上建立一个现代国家,一片拥有统一的法律、标准化的机构和中央政府的领土。换句话说,他希望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政体,并使奥地利成为一个大国。 然而,我在这里必须补充一点,即使历史学家不会认同这种说法:他的祖辈对他的帝国的异质结构“难辞其咎”(实际上,欧洲其他王朝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以前从未将自己的领土视为国家。那些王朝是通过战争、政治婚姻和利益交换建立起来的,没有统一的行政机构,但有强大的地方贵族家族,他们控制着税收制度、司法行政和军队征召,并不定期地举行领地议会会议。哈布斯堡家族依赖于这些机制;他们的统治既不是不受限制的,也不是独立自主的,而是建立在一个相互依存的体系中。所有这一切在中世纪或许仍然合理,但到了 18世纪,这种旧制度日益显得失调。因此,约瑟夫二世着手进行重大而全面的改革不足为奇。
要做到这一点,皇帝必须了解领土内的各种情况,因此他为自己安排了一系列深入帝国各个角落及整个欧洲的旅行。他想要收集数据和事实。他想要感知、倾听、分析。他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并改变它。他的旅行处处都彰显着启蒙运动的原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旅行便是启蒙运动的具象表现。同代的人怀抱着对进步的乐观期待,普遍将启蒙看作沐浴着理性光辉的不断行进。然而, 20世纪的野蛮行径彻底打破了这一希望,而我们这个时代则对启蒙时代的盲点进行了审视,特别是认识到这些事业主要是由白人男性主导的。
相比之下,约瑟夫的母亲一直对启蒙时代的哲人持怀疑态度,也许是因为他们几乎全是男性。她尽可能地在各种场合避开他们,但她还是选择了来自启蒙环境的教育者担任约瑟夫的老师(哪个母亲不是这样呢?),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宪法专家克里斯蒂安?奥古斯特?贝克。约瑟夫克制但聪颖、进步的父亲弗朗茨?斯蒂芬?冯?洛林也用他的思想教育着皇位继承人。尽管如此,约瑟夫的老师们还是不遗余力地试图让这个清醒睿智的少年穿上“紧身胸衣”。但他们“顽固”(今天人们只会称赞他意志坚强)的学生却不屈不挠,宁愿在刚被任命为共治者后就开始旅行,因为他认为与教育者和顾问相比,旅行能带给他更多的收获。于是,那个乐于把自己的零用钱送给穷人的孩子成长为一位勇于离开舒适圈、认真对待人民的诉求和怨言的君主。他去察看他的帝国田野上随风摆动的庄稼;他亲手拿起农奴的犁,亲自感受地牢中的枷锁;他去体验道路的难行、河流的不畅、森林的错综复杂以及村庄的贫穷,了解乡村生活的辛劳和局促。他还去多瑙河上追踪奥斯曼帝国的运盐船,探望镇守帝国边境的士兵,造访罗马的教皇、那不勒斯的维苏威火山、凡尔赛和巴黎,以及他那个时代其他的开明统治者——普鲁士伟大的腓特烈大帝和俄国伟大的叶卡捷琳娜大帝。他比这两位“伟人”更激进,因为与腓特烈和叶卡捷琳娜相比,他对自己“国家第一仆人”的身份有着更加进步和深刻的理解。就远见和勇气这两种品质而言,约瑟夫远胜于缺乏进步意识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后者是他的妺妺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丈夫。 1777年,当他在凡尔赛拜访两人的时候,便预见到了他们悲惨的结局。
约瑟夫将自己在旅行中看到的一切都仔细记录在了旅行日志中,随后写下了大量“报告”(通常很清晰),并将它们提交给了母亲和国务委员会。毕竟,宫廷缺少获取信息的渠道不正是君主制的问题吗?约瑟夫相信,只有通过公正的实证研究,才能摆脱传统和偏见的束缚,做出明智的改革决定。“我没有任何先入之见。我只是去看、去听、去分析。”
当约瑟夫独自在神圣罗马帝国担任皇帝时,他不得不在哈布斯堡帝国与他的母亲共享执政权,这种政府形式埋下了冲突的隐患。这不仅是因为与父母一方共同执掌一个帝国并不容易,更是因为两人在十五年中所经历的、在书信中为后世所记录的代际冲突实际上是一场划时代的冲突。他们的差异代表着新旧统治理解之间、前现代国家与现代国家之间、封建思想与启蒙思想之间的对垒。他们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的角色通常泾渭分明,这里是大步向前的儿子,那里是犹豫不决的母亲,但他们的角色有时也会出于某些原因而发生逆转。不过,如果认为玛丽亚?特蕾西娅独自决定了那些年的政策而导致约瑟夫别无选择,只能逃离宫廷前去旅行,将是很不公正的影射。只有那些深信这位母亲对她的儿子的冒险心怀不满的人,才会被这种说法蛊惑。约瑟夫的远行并不是一种逃避;相反,这是他的政治纲领。他在 1765年上任后不久便写道:“如果旅行对每个热爱思考的人来说都是有益的,那么对于一个拒绝一切快乐、只专注于他的行动是否有用的君主来说就更是如此。”
即使是在 1780年玛丽亚?特蕾西娅去世后的独立统治时期,皇帝仍然隐姓埋名地在欧洲旅行。他试图完成已经开始的改革计划——以闪电般的速度,有时甚至会动用蛮力,为此他在所有的旅行中都收集了例证材料。《宽容法令》的颁布和农奴制的废除,公务员制度的引入和对所有人征收的土地税,死刑和审查制度的废除,学校、医院和福利机构的建立,几乎没有人能够适应如此之快的变化。这让皇帝逐渐失去了耐心;毕竟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而且这些改革是完全合理正当的。那个时代正处在巨大的变革之中。人民成为旧方程式中的新变量,因为他们不能再被忽视了。起初,这对约瑟夫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承诺。他的老师们曾说过,作为国家的第一仆人,他有责任为所有人的福祉服务,因此——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他也有责任为农民、工匠和雇农,甚至是可怜的乞丐和贫穷的母亲带去幸福。约瑟夫对宫廷和贵族、美泉宫的国宴和霍夫堡沉闷的晚会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些民众的世界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遥远的、未知的大陆。因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萌发了想要了解他的人民的愿望。当他在旅行中遇到质朴的人们并了解他们的请愿时,这些情形和经历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成为他一生的念想,永远不会泯灭。因为他的人民活在巨大的混乱之中,处在生存的困境、黑暗和迷信之中。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受到压迫。约瑟夫二世皇帝比同时代的其他统治者更愿意成为人民的守护者、一位试图了解人民及其境遇的君主。他走到城门边,聆听通常只有在爆发饥荒起义或农民动乱时才会被统治者注意到的人们的恳求。对弱势群体的关怀是他独有的人格魅力。
任何选择在年轻时前往异国旅行的人(不仅是出于对冒险的渴望,也是为了拓宽自己的视野),都知道旅行的经历将如何重塑自我。然而,只有最大胆的冒险旅行才能与约瑟夫所做的事情相提并论。他的旅行可不是在豪华邮轮上的巡游!毕竟,这位皇帝带着少量随行人员、一顶帐篷和他的鹿皮睡袋便踏上了旅行。那些曾被困在与世隔绝的村庄,不得不在简陋的小屋里求水的人,那些曾徒步穿越人迹罕至的野外,面对过极端困苦或流行病的人,才可以大致了解对于一个新时代的皇帝来说,离开他所熟悉的生活环境前去旅行意味着什么。
自 16世纪在贵族间开始流行的“壮游”到 18世纪时已经相当普遍,甚至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向导。但约瑟夫很少走寻常路,他的兴趣比文化和教育旅行者要广泛得多。好奇心和求知欲把他带到了帝国的边缘地带,甚至是几乎从未有人踏足的地方,那里既没有道路也没有地图。因此,所有的旅行都需要在维也纳宫廷提前仔细规划。他命人绘制了标有路线的地图,准备好关于国家和人民信息的档案及夜间驿站和随行物资的清单。这也是一项庞大的整体性规划。尽管约瑟夫使用假名的旅行秉持着一切从简的基本原则,但他需要足够的马匹,而且来自维也纳的信使必须知道应该骑马到哪里送信。毕竟,约瑟夫在旅途中也需要处理政务,他必须阅读写给他的信件、回复消息、做出决策并安排空缺的职位。
然而,即使是最好的准备工作,也无法预测现实中的突发情况。不管有没有避震簧和垫子,任何人在隆隆作响的车厢里连续坐上几日都会患上痔疮。这也是皇帝骑马长途跋涉的原因之一。如果不想挨饿或生病,就必须带上日常用品——餐具、被褥、洗漱用具、足够的食物——及必要的随行人员。关于行李,有一条普遍适用的简单规则:身份地位越低,行李就越轻。皇帝要么是在简陋的旅馆或驿站的床上伸展疲惫的四肢,要么是在有相应关系的情况下住在亲戚的城堡里或社会地位相仿的友人的府邸里。但充当床铺睡垫、装满稻草或芦苇的麻袋常常布满跳蚤、臭虫和虱子——至少旅馆里的情况总是如此。当上层人士的旅行因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荒凉的道路、坍塌的桥梁、畏缩的马匹、打盹的马车夫而变得危险时,普通人则不得不担心小偷和强盗的袭击。对一些人来说,匿名出行给予了他们一定程度的保护,但对于以假名出行的皇帝来说,伪装的目的不在于此。他伪装是为了免于平时必须遵守的礼仪,即使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身份被人认出。最重要的是,伪装让他有机会与普通人进行真实且近乎平等的接触。
当然,我没有在本书中讲述皇帝的所有旅行;毕竟,他的传记作者、英国学者德里克?比尔斯曾经计算过,约瑟夫二世在统治期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旅行,总行程(包括在马车上和马背上的旅途)超过了赤道的周长 。我主要选择了那些为他改革贡献想法的旅程及那些最著名的旅程,如他在法国、奥属尼德兰的旅程或与叶卡捷琳娜大帝和波将金侯爵前往克里米亚的童话之旅。在阅读了大量文献(包括许多当时的资料、一手和二手文献)的基础上,在维也纳宫廷和国家档案馆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并仔细研读了十一箱手稿之后,我完全沉浸在了 18世纪的世界之中,将自己代入了微服出行的皇帝,因此,我的讲述自然而然地具有了小说的特点。尽管如此,我讲述的一切都是经过验证的,没有任何凭空捏造的内容。这些对话和场景要么基于对资料的广泛研究,要么来自直接的引用(带有引号或注释),对资料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在附录中进一步追溯。
一直以来令我着迷的一个问题是,约瑟夫二世在撕裂的 18世纪的旅程具有何种现实意义。我们的世界正面临着巨大的区域差距和发展不均,弱者正变得更加脆弱,我们正在分崩离析的社会很久没有像当下这样陷入一场无法预知结果的革新危机之中,陷入在 18世纪就曾反复出现的民众动乱、抗议和反抗之中。直到今天,约瑟夫二世仍会唤起人们对那些认真对待人民需求的政治家的渴望,他们走遍各个角落,倾听并给予关怀,而不是将自己封闭在权力中心。因此,这位微服出行的皇帝成了动荡世界中一个神秘的存在,而对其旅行的描述则成了一种对政治的可能性与局限性的研究。
在线试读:
尼斯之行:德意志开明君主的首次会面
8月 24日午夜时分,法尔肯施泰因伯爵的马车驶入了尼斯小镇。一行人在镇上的第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清晨,双方举行了盛大的会面。“我直接来到了国王的住所,”约瑟夫后来在给他母亲的信中兴奋地写道,“那里有许多官员。他走下楼梯,我上前拥抱了他,还有海因里希亲王和普鲁士王储。 ”17会面就这样完成了,他们走近彼此,简单地拥抱了一下,毫不复杂,就像对待亲人般互相问好。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麻烦的纠结!就像两个普通人一样!
“皇帝陛下,我的兄弟,你是直接从罗马过来的吗?”腓特烈开口问道。
“我是从米兰过来的,罗马的旅行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约瑟夫纠正说。
“真是令人羡慕!罗马!古典之城!罗马的将军们,马可?奥勒留……”腓特烈瞬间变得兴奋起来。才刚刚见面几分钟,腓特烈就已经闪耀着光芒,他能言善辩,温文尔雅,知识渊博。他是真正的“哲人王”。
约瑟夫立即为他折服。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聊得来的谈话伙伴,能够包容他的好奇心、他的急躁和他对知识的不断渴求。腓特烈当时已经五十七岁,比约瑟夫的母亲还要年长五岁。尽管他们之间有着较大的年龄差距,但腓特烈似乎比约瑟夫更有活力。“我向他询问各种事情。”约瑟夫向玛丽亚?特蕾西娅承认,他们每天的交谈时间至少有十六个小时。
腓特烈对约瑟夫起初带有偏见,这主要是由于普鲁士大使波德维尔斯伯爵的影响。在 18世纪 40年代末,波德维尔斯伯爵撰写了一份关于时年六岁的储君的详细报告,毫不客气地将约瑟夫描述成一个固执而迟钝的人。例如,他宁愿被关起来也不愿意请求原谅。他几乎没有学习的欲望。即使教授他最重要的事情,也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工作。
但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腓特烈心想,他面对的是一个机警、求知欲旺盛且充满魅力的帝王。波德维尔斯曾因为约瑟夫的父母过于慈爱,便断定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的他无法成为一个伟大的统治者。 20但只有那些认为腓特烈的成长经历是成功教育典范的人,才会持有这样的观点。腓特烈接受的教育与当时王子的教育标准完全相反,他从未像约瑟夫那样拥有过快乐的童年和青年。腓特烈的父亲,那位士兵国王,经常殴打他的儿子,但对腓特烈来说更严重的是,他的父亲一再在公开场合贬低、羞辱自己的继承人,并试图抹杀他的个性。据说,这种个性源于他母亲的溺爱。
腓特烈最终能成为一个意志坚强但铁石心肠的国王并不是这种残酷的教育方式的结果,相反,他需要克服更多的困难(波德维尔斯明显搞错了其中的逻辑关系)。自从他与汉斯?赫尔曼?冯?卡特逃跑失败并被关押进屈斯特林要塞(他甚至目睹了朋友被处决)后,他就决定扮演听话的儿子的角色。他没有再给父亲留下任何可以指摘他的话柄:他很早就在莱茵斯贝格结婚,即使这只是一段表面上的婚姻。他过着知识分子式的生活,与伏尔泰通信,写下《反马基雅维利》,将这位当时最有名的启蒙哲学家招揽至他的身边。后来,士兵国王去世了,腓特烈随之获得了新生,他开始展露才能,充分利用他在充满冲突的学生生涯中积累的知识,成为他那个时代最重要的君主之一。
两位君主精心策划的会面场景很快就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一同登上主教宫殿(腓特烈的住所)的楼梯,然后,腓特烈邀请他的客人到宫殿的一间沙龙内私下交谈。“他首先向我保证了他真诚而坚定的交流意愿,之后他坐下来与我交谈,在此期间我逐点说明了我的意见。”
首先,奥地利将不再对西里西亚提出任何要求。不难想象,提到这一点时,腓特烈一直满意地保持沉默。
其次,维也纳对俄国在波兰的主导地位感到担忧。腓特烈对此态度含糊,毕竟他与叶卡捷琳娜大帝在 1764年缔结了联盟,不久就要续约,这是他外交政策的核心支柱。不过,维也纳的担忧也让他心有戚戚,这正是他想和小皇帝谈判的原因。
最后,作为皇帝及他母亲的共同执政者,他最关心的是维护和平。谁会不满地对此表示拒绝呢?两国都还在舔舐七年战争留下的伤口。与此同时,腓特烈试图以完美的和平主义者的形象示人;同年 11月,他在给伏尔泰的信中感叹:“我只想让欧洲保持和平,让每个人都心满意足。”
约瑟夫没有提到巴伐利亚的继承问题和可能会收复贝尔格莱德的问题。他无法忘记一年前去往与奥斯曼帝国交界的巴纳特时,他从多瑙河畔眺望到的城市景色。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能有机会将土耳其人完全赶出欧洲。那巴伐利亚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将在未来的许多年里一直缠绕着他,甚至成为他外交政策的真正核心。当时谈及此事仍然为时过早。
在初次会晤结束之后,双方偕各自的随从一同享用午餐。整个宴会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其间国王品尝了他为天主教皇帝准备的断食餐,因为那天恰好是周五。他有些恶作剧地说,他想知道该如何通过胃来获得更大的救赎。
“我的朋友,你这是在亵渎神灵……”约瑟夫假装愤慨地说,而腓特烈则有些嘲弄地抽了抽嘴角,吩咐仆人给他端来填馅阉鸡。
“霍赫基希,我亲爱的拉齐,”腓特烈随后说道,他转身离开约瑟夫,走向宫廷战争委员会主席 ,“你是该次战役背后的战略头脑,我的消息对吗?”
“尊敬的国王陛下。”拉齐试图轻描淡写地谈论奥地利的胜利。但这是事实!是拉齐制定了霍赫基希战役的作战策略。这场战役发生于 1758年 10月 14日,由道恩元帅担任最高指挥。
霍赫基希战役是奥地利人在七年战争中赢得的第二次胜利。腓特烈不顾一切警告,将他的营地直接建在奥地利人的营地和格尔利茨补给库之间,冒险靠近敌人。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被轻蔑地称为“大肚子阁下”的道恩竟敢对他和他的部队发动突袭。此外,腓特烈的营地抓获了一名被奥地利人策反的间谍,证实这次攻击早有预谋。然而,拉齐早已带着主力趁着夜色和大雾先行撤退,以便在黎明时分以星形阵型攻击腓特烈的部队,并将其一网打尽。
“真正的错误,亲爱的朋友,”腓特烈继续说,“是你们未曾想过要彻底结束与我的交战。”他平静而坚定地补充道:“你们本可以毁掉我。”
拉齐深知,在霍赫基希战役之后,特别是在库纳斯多夫的胜利之后,他们错失了绝佳的机会。但他礼貌地对此表示否认。他说,国王仍然是远近闻名的最伟大的将军,正如让普鲁士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库纳斯多夫之败表明的那样,国王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挽救局势。
腓特烈陷入了沉默,任思绪游离。毕竟,库纳斯多夫曾是他遭遇的一次重大挫折。当时他面对惨痛的失败,绝望地喊道:一切都结束了。永别了。但最终,在他所谓的“勃兰登堡奇迹”发生——实际上是因为奥地利人未能下定决心追击他——俄国随即退出战争后,他确实英勇作战,收复了领土,并确立了自己在欧洲强者联盟中不容小觑的地位。现在,在他那张由于战争的艰辛而早已衰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犹豫不是我的风格。我的盾牌是坚定不移。”
“陛下,你在《反马基雅维利》中为先发制人的战争进行了辩护,实际上,如果它符合人民的利益,你甚至愿意将其称为一种义务, ”皇帝现在提高了声音,“但就西里西亚而言,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真的是合理的吗?”
“啊,我的《反马基雅维利》!”国王轻蔑地感叹道,“我写作是为了学习知识并获得乐趣,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是其他人将它发表出来的。”
“伏尔泰!”
“我亲爱的兄弟,你最好还是读读我的勃兰登堡史吧。”
腓特烈称他为“兄弟”,以强调两个主权王侯之间的平等地位,或者只是在等级上有细微差别;毕竟,尽管他们友好地放弃了礼节和仪式,但腓特烈不得不承认,皇帝即使年轻,地位也在国王之上。
“历史不就是王侯的学校吗?”国王不等对方回答就总结道。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记录关于他的国家和他的统治的各种历史,并编纂了几本书。事实将证明,他的历史著述要比他的哲学作品更为重要。
“通过审判死者,历史也审判了生者。历史将耻辱加诸过去的重要人物,向现世之人传授美德。”
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腓特烈对历史的深刻兴趣非同寻常,而历史是约瑟夫除了地理之外最喜欢的科目,他无疑对腓特烈的观点深表赞同。他们再次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我的兄弟,你继承了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国家,”午餐结束时国王说,“甚至连那里的昆虫都享受过多卷研究报告的殊荣,但我的土地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所以我首先必须在历史上确定普鲁士王国的存在。”
凡尔赛之行:再见王后妹妹玛丽?安托瓦内特
“当时正下着大雨。”克罗伊公爵回忆起 4月 18日皇帝抵达巴黎时的情景。这位功勋卓著的法国陆军中将也是一位鉴赏家和年长的世界主义者,他知道因痔疮而卧床不起的奥地利驻巴黎大使梅西—阿让托正等待着皇帝的莅临。于是克罗伊命人将马车停在大使官邸前,并在那里恭候皇帝。他探头望见“一辆破旧的德意志马车在图尔农街的另一边高速行驶,拐弯后停在了小卢森堡宫门前。我向右边瞥了一眼。两个大衣被雨淋湿的人坐在乡村小车的后座上”。那是皇帝和他的侍从。他很快就消失在了宫殿里,悄无声息,为迎接他的到来而被指派至此的三名城市鼓手还来不及奏响乐曲,便不得不湿漉漉地离开。克罗伊后来将这件趣事记录了下来。
某日清晨,约瑟夫驱车前往凡尔赛宫。皇帝从一开始就拒绝住在国王夫妇附近——“我想住在自己选择的地方,我宁愿每天晚上返回巴黎,也不愿意只因在宫廷里住了一晚就让我微服出行的所有努力白费。” ——在近六周的时间里,他不断往返于资产阶级大都市巴黎的府邸和凡尔赛宫。他以法尔肯施泰因伯爵的身份逃脱了凡尔赛礼仪规矩的束缚,这些规矩比维也纳宫廷更为严苛。他必须有一定数量的侍从跟随,必须按特定方式行走、睡觉、和国王用餐或与王后交谈。但他也享有使用扶手椅的特权,因为作为皇帝,他有权坐上扶手椅,而不是王室餐桌旁的普通椅子。然而,每个人都已经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甚至在公报中直截了当地称他为“皇帝”。整件事完全不合常理。当埃马纽埃尔?克罗伊请求特使卢多维科?贝尔焦约索安排引见时,后者眼皮不眨一下就说:“我竟有如此殊荣,能将法尔肯施泰因伯爵介绍给克罗伊公爵?”整个宫廷的氛围都是如此,这里的人比其他人更擅长玩捉迷藏和辞藻游戏。几天后克罗伊语气平静地在他的日志中写道:“由于皇帝不希望有任何特别的安排,宫廷里的一切如旧,仿佛他从未出现在那里一样。”
说回抵达时的情形。在贝尔焦约索的单独陪同下,约瑟夫于 4月 19日低调抵达凡尔赛宫。这座建筑群比奥地利的美泉宫更庞大、更宏伟,令他叹为观止。他终于看到了路易十四打造的这件艺术作品的全貌——这座巴洛克式的宫殿已成为欧洲许多王公贵族心目中的理想典范。看似无边无际的砂岩立面被突出的门户截断,花园露台与其中希腊神话的雕塑延伸至宫殿深处,喷泉、玫瑰园、迷宫、树篱和小路尽收眼底。一切都按照巴洛克园林艺术的严格规范设计,遵循其最重要的原则,不存在任何突兀的元素,无处不体现着一种流行的权力语。
言。
两人快速从主入口的一扇侧门走进宫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这座容纳了约五千人的宫殿里,有数不清的走廊和套房。廷臣、侍女和内侍住在宫殿外沿的单间套房里。侍卫、厨房工人和服务人员则居住在阁楼或宫殿对面的建筑侧翼,那里是后勤所在地,也被称为“大公房”(Grande Commun)。宫殿里的居民在角落里撒尿是常有的事,因此凡尔赛宫的走廊里散发着阴沟般的臭味。 那里的卫生条件堪忧,洗澡设施专供王室成员使用,过高的屋顶和通风的窗户使得房屋难以取暖。奇特的是,尽管部分年久失修的建筑物中的生活条件相当简陋,但凡尔赛宫却是当时世界上最奢侈、最豪华、最昂贵的权力中心之一。还好当时正值春季,皇帝和他的同伴走过的房间都洒满了温暖的阳光。
他的妹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她会有怎样的表现?她将完全按照凡尔赛的方式行事吗?约瑟夫无法确定,毕竟他们已经七年没有见面了。两名得知皇帝到来的仆人打开门,为约瑟夫引路。约瑟夫一次迈过两级台阶,匆忙走上楼梯,进入王后的居室。“我亲爱的妹妹!”玛丽?安托瓦内特激动得浑身发抖。这对兄妹走向彼此,最后拥抱在一起。他们对彼此依旧是如此熟悉,令人安心。
梅西—阿让托在给玛丽亚?特蕾西娅的那份详细总结报告中描述道:“他们情绪激动,沉默了许久。 ”而约瑟夫在他的旅行日志中指出,王后出现时身穿一袭白裙,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黑色帽子。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优雅气质与聪明才智令他感到惊喜,他后来甚至向侯爵夫人们坦承,若她不是他的妹妹,他可以想象娶她为妻——“我相信,我可以和她这样的女士过上愉快的生活。”18这对兄妹用德语热烈地交谈,所有记录这一事件的编年史家都特别提到了这一点。
“我的哥哥,我太想念你了。你不知道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是多么孤独。终于,你终于接受了我的邀请。”王后如释重负,泪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个来自她家族的人,她最喜欢的哥哥约瑟夫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没事的。”他安抚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尽管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但她还是个不到二十二岁的女孩。“不要哭泣。王室的孩子不流眼泪。”
玛丽?安托瓦内特继续抽泣了片刻,然后挺直了腰背。“我们最可敬的母亲近况如何?兄弟姐妹们还好吗?我亲爱的狗狗……(这时一串串泪珠又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它怎么了?”
约瑟夫很感动,他没想到妹妹如此多愁善感。他安慰她,和她开玩笑,回答她想知道的所有问题,包括那条狗的问题。当玛丽?安托瓦内特第一次踏上法国的土地时,它就被带走了。
随后,他们到国王的房间里向国王问好,然后在王后的介绍下,约瑟夫与国王的兄弟们、姑母们打了照面。午餐后,约瑟夫与大臣们进行了初次会面,其中包括莫尔帕伯爵和韦尔热纳伯爵。
“尊敬的陛下!”外交大臣韦尔热纳向皇帝问好。姗姗来迟的他已经让皇帝独自在前厅等待了十五分钟。“请原谅我。”他微微鞠躬以表歉意。他曾严格指示他的男仆不要让法尔肯施泰因伯爵以外的任何人进入他的办公室,但仆人没有认出伯爵,把约瑟夫拒之门外,说他的主人正忙着与掌玺大臣议事,不能被打扰。
“没关系,”约瑟夫彬彬有礼地宽慰道,“无论何种情况,为了国家利益的事务都应该优先于私人来访。”
皇帝后来同韦尔热纳又见了数次面,但他最终没能说服韦尔热纳在巴伐利亚问题上做出任何让步。在大臣看来,约瑟夫的计划太冒险了,这可能会激怒普鲁士国王,而这是法国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尽管约瑟夫法国之行的外交政策目标难以实现,但法国国王对其妻兄的信任却在一次次访问中不断增加。为了这对王室夫妇,约瑟夫在凡尔赛花的时间远远多于他的预期。他将参加“就寝礼”(coucher),即国王的公开更衣和就寝仪式。他将仔细观察,了解被选中的人如何接过蜡烛,另一个人如何把拖鞋递给国王,仆人如何在结束时喊出那声为人熟知的“退场”。帮助国王或王后,为他们递上水或睡衣,被视作一种殊荣,能够决定一个人在宫廷中的前途。
约瑟夫将以法尔肯施泰因伯爵的身份——因此是一个低调的廷臣——出现在晚宴上,旁观国王用餐。在宫殿园林里、在花园和动物园里的无数次散步中,越来越多好奇的人跟在这位外国伯爵的身后,他们听说他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瓦班克 !”玛丽?安托瓦内特随侍人员中的一位女士惊呼道,并把所有存款都压在了她的牌上。每个人都紧张地望向她。在凡尔赛宫的一个下午,约瑟夫加入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及其随侍人员的小团体,但众人一旦开始玩耍他们心爱的赌博游戏法罗,原本很受凡尔赛女士欢迎的法尔肯施泰因伯爵就成了空气般的存在。
“平局。”第一轮的胜者在同一张牌上再次下注,所有人都急切地看着重新洗牌的庄家。约瑟夫可以趁此机会安静地端详他的妹妹。他看到了她的肤浅。她只是个花瓶吗?还是说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宫廷奸党算计的策略?也许这并非她的真实本性?约瑟夫回想起她还是个十岁的假小子时的那段日子,当时他在弗朗茨?斯蒂芬死后刚成为新任皇帝,准备代替父亲照顾这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女孩。
玛丽?安托瓦内特出生于里斯本大地震后的第二天。她一直很任性,但有时又像年迈的圣伯纳犬一样懒散和优柔寡断。她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甚至在她十四岁离开维也纳宫廷嫁给路易十六时也是如此。“用心对待法国人民,这样他们就会感激我为他们送来了一位天使。”玛丽亚?特蕾西娅当时这样嘱咐她。当她十八岁成为法国王后时,几乎没有人还能在她身上看到天使的影子。然而,谁又能苛责这个年轻的女孩,在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和严格的要求之后,没能继续在凡尔赛宫的诱惑面前保持坚忍的意志?她有权做出决定。但与约瑟夫不同的是,她不想把钱用在国家事务上,而是花在服装、发型和戏剧上。凡尔赛宫成了她的金笼子。
“统治者不该参与高风险的游戏。”约瑟夫在游戏即将结束时说。接着他放低了声音:“毕竟这涉及臣民的钱财。 ”但赌桌上几乎无人理解这个陌生的怪人是什么意思。人们只顾大笑和逗乐,只有玛丽?安托瓦内特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