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草的冬天

《束草的冬天》,[法]埃莉萨·秀雅·迪萨潘著,狄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10月出版。

内容简介:

故事发生在位于朝韩边境上一个叫“束草”的旅游小镇,“我”是一个年轻的法韩混血女孩,在当地一家破旧的招待所做前台。冬天的一个傍晚,来了一位少见的客人:一位决心在这片荒凉景象中寻找灵感的法国漫画家。 “我”曾在首尔上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束草陪伴母亲,在这个看似没有希望的小镇里试图寻找人生的方向,为此“我”不断违抗社会的期望:与异地男友分手,抵抗母亲对整容的催促。在与法国漫画家的相处中,“我”逐渐与漫画家之间形成一种微妙又流动的关系。“我”同意陪他去寻找真实的束草,前往雪山和壮观的瀑布,带他去母亲工作的鱼市场,甚至造访边境。“我”所熟悉的束草在花哨的霓虹灯下,布满了从未被抚平的战争的伤痕,然而对此漫画家表现出的更多是漠然与不解。当“我”被他所吸引,并陶醉于他的画作时,“我”找到了一种终于能够被看见的方式…

作者简介:

埃莉萨·秀雅·迪萨潘于1992年出生在法国,在巴黎、首尔和瑞士长大。《束草的冬天》是她的第一部小说。该书于2016年出版,广受好评,荣获了罗伯特?瓦尔泽奖和2021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并已被翻译成近20种语言,出版了45个版本。她的第二部小说《扭蛋机的球》(Les Billes du Pachinko)于2018年出版,2020年出版《弗拉迪沃斯托克马戏团》(Vladivostok Circus)。

编辑推荐:

法韩混血女作家惊艳的24岁首作

荣获2021年罗伯特·瓦尔泽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翻译文学奖

被翻译成20种语言 改编电影入围多伦多电影节

美丽荒凉的韩国边境、《蓝色生死恋》取景地

一位年轻女性如何探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把握与母亲、与陌生男人之间微妙而漂移不定的距离

“我不想要他的清醒。我想让他画我。”

精彩书评:

精彩的小说首作。

——《卫报》

就像一张宝丽来照片,效果既亲密又陌生。

——《泰晤士文学增刊》

神秘、迷人……这部精美的首作以引人入胜的方式探索了身份和遗传等主题。在它的目标不明、局外人般的叙述中,回响着村田沙耶香的《人间便利店》。

——《爱尔兰时报》

这部简洁而深刻的小说营造出了荒凉与孤寂的氛围,也描绘出朝韩边境小镇冬季的清冷之美。借由一位年轻敏感的法韩混血女孩的叙述,小说探讨了个人、文化与民族身份的裂痕,以及孤独的陌生人之间短暂亲近产生的可能。

——美国国家图书奖颁奖词

在线试读:

1

他到的时候,人裹在羊毛大衣里,都快看不见了。

放我脚边,毛线帽摘下。西方人的脸。深色的眼睛。头发梳向一边。目光从我身上穿过,并没正眼看。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用英语问是否可以在这里住几天,边住边找其他落脚点。我递给他一张表格。他把护照送到我手边,让我自己填。亚恩·凯朗,一九六八年,生于格朗维尔。一个人。照片上的他似乎更年轻,两颊凹得也没现在这样深。我指了指自己的圆珠笔,让他签字,他从大衣里掏出一支钢笔。我为他登记入住的时候,他脱下手套,放在柜台上,盯着那灰尘,还有那固定在电脑上方的招财猫。我头一次觉得需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这地方如此破败,可不能怪我。一个月前我才来这儿工作的。

这家民宿有两栋楼。主楼里设有前台、厨房、公共活动室,客房分两层,一间挨一间。走廊都是绿色和橙色的,灯泡都是蓝色的。朴大叔是战后一代,那时候,招揽顾客和捕捞鱿鱼是一个道理:挂上彩灯就可以了。晴天做饭时,我可以顺着海滩一直望见蔚山岩,那隆向天空的群峰,就像一叠胖女人的胸。副屋与主楼隔了几条小巷,以传统方式修缮,底层架空,方便用温突取暖,这样那两间韩纸墙板的客房才住得了人。院子里,一汪冻住的莲池,一棵光秃秃的栗树。没有哪本旅游指南提到过朴大叔的民宿。人们要么喝多了,要么错过了最后一班巴士,才会偶然流落于此。

电脑死机了。趁它挣扎的时候,我向人介绍了民宿的日常安排。一般来说这件事都是由朴大叔负责的。偏偏那天他不在。前台旁、玻璃门后是厨房,五点至十点供应早餐。吐司、黄油、果酱、咖啡、茶、橙汁和牛奶,都是免费的。水果和酸奶,一千韩元,放在烤面包机上的篮子里就可以了。衣服塞进一楼走廊尽头的洗衣机,我负责洗。无线网络密码:ilovesokcho,没有空格,全部小写。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沿街走五十米就是了。过便利店后左拐有巴士。雪岳山自然保护区,一小时车程,日落闭园。因为有雪,所以要提前准备好合适的鞋。束草,海滨度假胜地。冬天就没什么活动了,这点要注意。

当下这段时间住客很少。有一位登山客,还有一个女孩,她年龄和我差不多,整容手术后暂离首尔来这里修养。两周前她就入住了,男朋友则是刚到,陪她一起住十天。我把他们几个全都安置在主楼里。去年朴大叔的妻子过世了,之后这家民宿一直惨淡经营。朴大叔已经清空了二楼客房里的家具。现在,算上我的和朴大叔的屋子,每个房间都住着人。人要睡副屋了。

天色已晚。我们走进一条小巷,一直走到金阿姨的摊子边。她的绿豆煎饼散着一股大蒜气,间或还有种令人恶心的味,三米开外,下水道井盖处喷出的也是这股味。薄冰在我们脚下开裂。荧光灯惨白。我们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副屋院门口。

凯朗把门滑开。粉红色的漆,仿巴洛克风格的塑料镜子,写字台,堇紫色的被子。他头发蹭到天花板,从墙到床也就能迈开两步。我把较小的那个房间分给了他,这样打扫起来省点事。公用浴室在院子另一边,但屋子一圈都有檐廊,他不会淋雨的。那倒没关系,他不在乎雨。他仔细看了看墙纸上的瑕疵,放下,给了我五千韩元,我想退回去。他坚持给我,已经不愿多说。

回前台的路上,我绕道去了趟鱼市,去拿母亲给我留好的剩料。我沿着过道一直走到四十二号摊位,没去管一路上抬眼看我的那些人。父亲勾引母亲随即离开,再无音讯,这事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但我的法韩混血身份仍会叫人念叨。

母亲还是那样,太过浓妆艳抹,她递过来一袋章鱼仔:

— 现在只有这种。你还有辣椒粉吗?

— 有。

— 我再给你点。

— 别了,还有不少。

— 你怎么没用啊?

— 我用啊!

在一阵吸擦声中,她带上了那副黄色的橡胶手套,然后仔细盯着我看,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瘦了。朴大叔都不给我留时间吃饭,她要去找他谈。我抗议。自打工作以来,每天早上我都会狼吞虎咽地吃吐司,拿铁咖啡也会喝几升,怎么可能瘦了呢。朴大叔的确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了我做的饭菜,但习惯之后在民宿膳食方面他一直任凭我打理。

章鱼仔很小。我一手能抓起十多只。我把它们清理了一下,加上干葱头、酱油、糖、用水调稀的辣椒粉,在锅里烧红。换成小火避免烧干。等充分收汁之后,我撒了些芝麻,把打糕切成拇指大小的圆片,也加了进去。开始切胡萝卜了。刀面上,倒影里,胡萝卜的纹路与手指皮肤诡异地融为一体。

一阵穿堂风,屋里凉了下来。我转过身,看到凯朗走了进来。他想喝杯水。他一边喝一边看我的工作台,就像在看看不懂的画。我一分心,割伤了手掌。血滴在胡萝卜上,冒出小泡,结成褐不溜秋的壳。凯朗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走上前把它包在我伤口上。

— 要小心啊。

— 我又不是故意的。

— 幸亏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他的手压在我手上。我闪开了,有些不自在。他指了指锅。

— 今晚的?

— 是的,七点钟,在隔壁餐厅。

— 有血。

陈述,恶心,讽刺。我没明白他那语气的含义。琢磨间,他又走出去了。

他没来吃饭。

2

母亲蹲在厨房地板上,下巴抵进脖子,两只胳膊伸入桶中。她将鱼肝、大葱和红薯粉条混在一起准备酿鱿鱼。母亲的鱿鱼米肠号称在市里数一数二。

— 你看我怎么揉的。馅料要揉匀。

我心不在焉。汁水从桶中溅出,落在我们的靴子边,继而流向房间中央的下水道。母亲住在港口专为鱼贩预留的公寓里,就在卸货棚楼上。声音嘈杂。价格不贵。我儿时的住所。周一是休息日,周日晚就来陪她。自打我搬走之后,她一个人睡不好。

母亲递过来一条鱿鱼,换我来填馅,与此同时,她把一只沾满鱼肝的脏手套搁在我胯上,然后叹了口气:

— 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没结婚……

— 俊吾需要先找到一份工作。我们有的是时间。

— 谁都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

— 我还不到二十五呢。

— 是都快二十五了。

我保证很快就会结婚,再等几个月就好了。母亲放下心,又开始忙了。

那天晚上,在潮湿的床褥上,我被她的头压着肚子,喘不过气,而她的胸膛则随着她那熟睡的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民宿睡。现在,母亲的鼾声让我心烦意乱。口水从她那半张的嘴唇中逃出,落在我侧身上,我一滴又一滴地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