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被誉为我国现代文坛中的奇女子,更被众多现代文学家公认为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典范。20世纪40年代,小说集《传奇》以及散文集《留言》的陆续发表,使得张爱玲在当时的文坛中一鸣惊人。由于张爱玲的文学作品所具备的特点与风格较为明显,即对人物性格的深入剖析、对艺术境界的苍凉描写,以及对语言技巧的娴熟运用,更是被一些文学研究学者称为“张爱玲体”。在她一生之中,值得人们学习与研究的作品不计其数,虽被人们熟知的作品大多为小说集《传奇》,但其散文作品,更是另辟蹊径、独具一格,对现代文坛产生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和持久的影响。
之所以选择张爱玲的散文进行比喻艺术的分析,不仅是人们对于张爱玲散文作品分析与研究相对较少,更是出于笔者对张爱玲深入骨髓的喜爱。在闲暇的午后,笔者常常会陷入她略显冷漠又极富另类色彩的作品中,暂时忘却寻找学习与工作中的困难与不易。融入张爱玲的作品中,笔者不会感到过于炙热的眼神与情绪波动,却能如沐春风,如同与老友闲聊般的不舍。在她的散文作品中,笔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比喻所蕴含的强大力量与微妙意境,是那样急于表露,又是那样妙不可言。对于比喻的运用,她可算得上天才了,也实在可以称为天才了。
就比喻的自身含义而言,其不仅是人类文学史上最为常用的语言修辞方式,更是将朴实无华的语言与各类生活相关的事物等进行结合,从而形成语言的另类运用艺术。同时,比喻也是连接两种事物相似点的特殊表现形式,且此种较为特殊的表现形式,在张爱玲的散文作品中比比皆是,其利用比喻修辞形式,不仅能够对人物形象进行描绘,更能对自然景物等作出渲染,而其中最为深入且令人回味的,则是她对散文作品中的人物外貌特征与心理行为等的描写。原本平淡无奇的本体事物,经由张爱玲的手,却能转变为蕴含其独特思维与格调的文字,致使很多学者称其是“民国”文学史上的艺术家。
一、奇特的喻体选择
在张爱玲的散文作品中,她对于比喻修辞手法的运用,可谓是驾轻就熟。但与其他文学作家不同的是,张爱玲在喻体的选取方面,喜好将较为独特的视角及超乎常人的文学功底融入其中,使读者能够在初读其散文作品后,便可产生拍案叫绝的冲动,进而引导读者进行深入的思考与想象。在散文《天才梦》中,她这样写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在这里,将生命比作爬满了蚤子的华美的袍,可谓是世人眼中张爱玲最经典的比喻了,同时,这也是张氏叙事法的独特构建。这种先肯定后否定的“反高潮”不仅将生命的美好以独特的喻体展现出来,而且更加突出地体现了“我”的天才,既享受着人生的欢愉,更享受着生命的烦恼。在《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张爱玲通过戏剧《红鬃烈马》,描述出薛平贵与王宝钏的爱情故事,并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描绘为薛平贵在十八年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此处的“冰箱”和“鱼”,作为寒窑及王宝钏本人的喻体,在选取上不仅具有极强的奇特性,更富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同时,通过文中的描述,更通过薛平贵在十八年间都未能想到身处寒窑中的妻子,且仅在十八年后方才赶回家中,也阐述出张爱玲对此出戏的社会观点,即薛平贵的冷酷与自私,以及王宝钏在当时社会环境中的孤独与无助。
有时,张爱玲在散文作品中所进行的比喻描写,所选择的喻体,也正是其真实生活的典型写照,这也促使喻体的奇特性更为明显。例如,她在《童言无忌》中写道:“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由于对“黯红的的薄棉袍”感到厌恶,因而她将棉袍的颜色刻意描绘成“碎牛肉”色,并进一步阐述出此种颜色“像浑身都生了冻疮”,且在冬天过去后,依然留有“冻疮的疤”。这是文中“自己”的童年生活,更是张爱玲童年家庭情况的真实写照,这也促使她在父亲近乎暴虐的管制下,经历了极度不快的青少年生活,更使得她因受父亲的禁锢,而产生出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与希冀。因而,张爱玲在《私语》中,阐述出其自受到幽禁到成功逃脱的故事。这也是她为何对自由的极度渴望,而将踩踏在路面上的脚步声比作一个个响亮的吻。此种喻体的奇特选择,的确极易使人融入其中,并产生出探究深层含义的兴趣。
二、渗入通感的比喻
所谓通感,即运用视觉、听觉、触觉、味觉,以及其他感觉等进行相互间的沟通,即可称为通感。张爱玲在其散文作品中,在比喻的过程中融入通感,能够促使比喻修辞的本体和喻体生成差异性的感官,且两者可同时发生作用,将原本较为抽象或难以表述的思想,进行具象化的表述。而张爱玲将通感运用于比喻之中,使人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便能优先感受到比喻所产生的效果。例如,她在《公寓生活记趣》中写道:“屋顶花园里常常有孩子们溜冰,兴致高的时候,从早到晚在我们头上咕滋咕滋锉过来又锉过去,像瓷器的摩擦,又像睡熟的人在那里磨牙,听得我们一粒粒牙齿在牙仁里发酸如同青石榴的子,剔一剔便会掉下来。”此种兼顾听觉与味觉的通感融入,的确会使读者切身感受到“锉过来又锉过去”,仿佛牙齿在经由“瓷器的摩擦”后头皮发麻的感觉,又会使读者产生牙齿酸痛的感觉。此种将通感与比喻相融合的方式,的确促使文字更为鲜活与生动。
“外国先生读到‘伍婉云之类的名字每觉异常吃力,舌头仿佛卷起来打了个蝴蝶结。”(《必也正名乎》)在此散文作品中,张爱玲将外国人学习说汉语的事例进行描述,并将舌头比作蝴蝶结,不仅形象、幽默,更会使人在感觉上产生出舌头打结之感,可谓将其原本独特的比喻修辞手法作出更为生动的表述与演绎。
三、丰富的意象比喻
意象的概念由来已久,不仅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涵盖意象范畴,且在西方文学作品中,也具有意象之意的涉及。并且,在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在历朝历代中所形成的不同文化符号,表述出意象范畴的厘定也具有极为明显的差异性。但究其根本,意象范畴却是通过不断的演变与发展中,逐步形成艺术意象与文学意象两方面的释义。针对文学作品而言,所采用的意象范畴,自然是文学意象的具体表达。
(一)自然意象
自然意象能够清晰、有效地唤起人们的想象能力。自然景观与自然意象的运用能够使人借景抒情,将自身的主观意识与自然景观进行较为完美的结合。在唐代诗人李白的《赠汪伦》一诗中,诗人能够将自然意象与人物情感进行细致的融合,通过“桃花潭”水深与“友情”深浅的对比,显示出友情比千尺深的桃花潭更具深度,更易让人动容,至此便有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千古名句。
张爱玲散文作品中的《秋雨》一文,通过对雨的描写,将当时作者苍凉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着蛛丝网的屋顶。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顶上剥落的白粉。在这古旧的屋顶的笼罩下,一切都异常沉闷。园子里绿翳翳的石榴,桑树,葡萄藤,都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在此段描写中,她将景物比作建筑,将天比作布满蛛丝的屋顶。此种描写方式不仅具有极强的张力,更是对生命意识的充分表达。其中雨、天空、云、石榴以及葡萄藤等,都是自然意象的表达,通过使人略感苍凉的自然意象“雨”,将人们带入由此塑造的自然且苍凉的心境之中,进而使读者的思维与她的思想,形成激烈的碰撞,并产生出强烈的共鸣。其中,“雨似蛛丝,编织成轻柔的网,将秋的世界牢牢网住”,此种看似随意的“雨网”场景,实则是对困于精神牢笼中的人生所进行的一种暗喻,且由此便可将读者潜伏于内心的真实情感与想象力焕发而出。
(二)现实意象
通过对生活中各类事物及活动的细节描写,能够促使情节越发生动的同时,现实意象也得以产生。而所谓的现实意象,即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事物,通过创作主体所赋予的特殊情感活动,进而生成的某种艺术形象。
在张爱玲的散文作品中,具有现实意象的作品及意象事物众多,如《谈画》中的“画”,《更衣记》中的“服饰”,《公寓生活趣记》里的“公寓”,以及《私语》中的“家”,等等。一方面,由于张爱玲对当下都市男女的关注度较高,导致其文学作品中涉及一类极为常见的场景—公寓;另一方面,张爱玲在上海寄居时,所居住的场所也正是公寓,使得收录于张爱玲《流言》中的《公寓生活趣记》在发表后,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并引发出极大的反响。
自从煤贵了之后,热水汀早成了纯粹的装饰品。……实际上呢,如果你放冷水而开错了热水龙头,立刻便有一种空洞而凄怆的轰隆轰隆之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那是公寓里特别复杂,特别多心的热水管系统在那里发脾气了。
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里,北风彻夜吹着常青树,还有一点电车的韵味……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驰着的电车—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
第一段文字着重描写了公寓中的热水管,其会由于长期的闲置而导致错误开启后会发出来自“九泉”之下的声音。此种细节的描写和形象的比喻,将在上海公寓中寄居人群的生活感受表现得颇为透彻。文中的公寓描写中更是涉及雨季、水灾等方面,表达出人们无法控制水的去留所产生的无奈之感。而在第二段文字中,通过电车声音的入耳,时刻提醒着人们所处的环境为喧闹的城市。
张爱玲在《公寓生活趣记》中的现实意象描写,使读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上海公寓寄居生活的鲜活场景,这也是张爱玲通过现实意象的收发,达到借物表意的目的。
(三)人物意象
在绝大多数的文学作品中,人物意象都是作品的主体。其中,极具特色的鲜活人物形象,即是通过文字的描绘所呈现出的。而所谓的人物意象,即是通过对各类人物形象的加工与塑造,将作者所要表达的真情实感,通过所塑造出的人物形象表露而出。在现阶段的文学发展史中,文学作品中所刻画的典型人物意象比比皆是,从林冲、张飞、唐僧,到哈利·波特、格里高尔,每个人物都是个性鲜明的典型人物意象代表。
张爱玲的散文作品中也涉及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意象,如《爱》中小康之家的女孩子、《有女同车》中的洋装女子、《银宫就学记》中的渔家女,以及《道路以目》中的外国姑娘等。而诸如此类人物意象所影射出的历史背景、文化、态度等方面的内容,则更为发人深省。
受家庭环境与成长背景的影响,张爱玲对人物意象的描述,则显得更为贴近其生活本质。在1945年4月出版的第19期《天地》杂志中,张爱玲通过《我看苏青》一文,既阐述出她与苏青之间的关系,又将苏青作为特定的人物意象,进行比喻艺术的运用。“苏青是—她家门口的两棵高高的柳树,初春抽出了淡金的丝,谁都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她走出走进,从来就没看见。可是她的俗,常常有一种无意的隽逸。譬如今年过年之前,她一时钱不凑手,性急慌忙在大雪中坐了辆黄包车,载了一车的书,各处兜售。书又掉下来了,《结婚十年》龙凤帖式的封面纷纷滚在雪地里,那是一幅上品的图画。”她对苏青的描述,正如同她的俗,具有“无意的隽逸”。而张爱玲通过对苏青此类人物意象的描述,将苏青身处乱世的“佳人”形象用语言表露而出,形成具有独特魅力的人物意象。
综上所述,张爱玲散文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比喻艺术,既是独特的,又是深刻的。在张爱玲的文字世界里,她通过意象的捕捉、细腻的措辞,以及利用比喻和通感将情节、人物等作意境的渲染和情感的渗透,形成了张爱玲文学作品独特的表达风格。也正是这种奇特的比喻吸引了众多学者对张爱玲的散文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探讨。在张爱玲的散文作品中,比喻作为其中最具修辞感的描写手法,常常会由于她的灵感突发,将平平的文势带动得摇曳生姿,使读者拜读后念念不忘。